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乡村股民我那可爱可敬的七零后母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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谨以此文,献给我的母亲。

我的母亲,是典型的七零后。

她出生于物质资料匮乏的年代,经历了人民公社时期,走过文化大革命的末期,与父亲相识于乡镇集体企业,由此开始了漫长的爱情故事。在98年下岗潮后,他们的人生又迈向了新的方向。

母亲是“小镇青年”,从土地里解放出来,再也不必受“天时变化”的叨扰,不必日日躬耕于陇亩之间。他们拥有与祖祖辈辈不同的人生际遇,在时代的浪潮中起起落落。

她与父亲拥有着完全不同的成长经历。父亲生于一个大家族,是典型的农民家庭背景。虽然曾祖父早早从医,打拼下了良好的口碑,但由于祖父是庶子,加之家族里总要有青壮年劳动力到生产队赚工分,祖父便失去继承曾祖父衣钵的机会,成为了一个看天吃饭的农民。而我的母亲,却出身于工人家庭,外祖父18岁的时候到青岛当兵,在海上漂了整整五年。复员之后,外祖父拥有了到市里钢铁厂做工的名额,成为了一名铁厂工人,钢铁厂属于国企,当时的待遇很好,除了每月固定的工资之外,过年还有年假补贴。

父亲小时候的生活是贫苦的,整个家族里有六个孩子,孩子多了难养活,生产队里发的口粮有限,每次做饭祖母只能精打细算着放粮食,做面疙瘩汤的时候,孩子们也抢着飞速喝,往往到最后只剩下汤水,大人只能用汤水蘸煎饼吃。于那时的父亲而言,油条、水饺都是生活的奢侈品,夏日的冰棍也只能偷偷拿家里藏的纸钱、铜元来换。但母亲不同,母亲家里只有两个妹妹,外公每月都有薪水,外婆一人在家里也种着些地,两份收入使得母亲还算是衣食无忧,她未曾经历过父亲那些盼吃食的日子,日子过得顺顺当当。

一样的际遇是,父母几乎在同一年辍学,学历永远定格在了初中。我问祖母父亲为什么会辍学,祖母告诉我,父亲小时候人虽聪明,可顽劣的很,不喜学习,当时家里有个姑姑辍学了,父亲起了攀比心,便吵着闹着再也不肯去学校。“你爸呀,就是个倔驴。”

那时的他们未曾料到,在辍学之后,母亲因病错失了去外公钢铁厂做工的机会。她选择到隔壁镇子上的工厂打工,也由此遇见了我的父亲。

年,丝绸厂。

年的乡镇上,集体企业生命力旺盛,从纺织业到餐饮业,它涵盖了社会很多个层面。那时候,从土地上解放出来的小镇青年们。怀揣着一腔热忱,一头扎根于集体企业里,成了一名小小工人。

我的父母便是其中之一。那时候名额短缺,“关系”是进入集体企业的一块敲门砖。舅舅在镇财政局上班,丝绸厂面向全社会招工时,舅舅借职务之便帮母亲在丝绸厂寻了份轻松的活计,在办公室里做工。而父亲,则因为掌握些手艺,在车间做了名维修工。

母亲与同事在丝绸厂的合照

当时丝绸厂经济效益很好,每个月都有固定工资发放。正是爱美的年纪,母亲每每领了工资,把一部分给外婆,一部分存做私房钱,另一部分便都贡献给了镇上的成衣作坊。那时候,西装外套紧俏的很,算是一股子时尚潮流,母亲也做了套西装外套,还裁了件碎花上衣。

母亲就是在丝绸厂认识了父亲。车间维修工偶然到办公室送东西,认识了正值芳华的办公室文员,随即坠入爱河。母亲年轻时模样极其俊美,柳叶眉弯弯,一双含情目,樱桃小嘴红红润润,双目之间还生有一颗美人痣。而父亲颇有些社会小青年的长相,皮肤白白嫩嫩,留着长头发,喜欢戴一副墨镜。

在当时周围朋友都靠媒人讲亲来完成婚姻大事的时候,父母亲实现了真正的恋爱自由。据母亲讲,父亲年轻时性格十分倔强,不服管教,不喜被传统束缚,钟情于自由。父亲在初中辍学、到丝绸厂上班之前曾就未来的发展同爷爷奶奶产生激烈争执,愤懑之下,父亲带着仅供买张车票的钱坐上了从莱芜到锦州的火车,入东北去寻找他的姑姑。

但父亲却说,这是一场逃避,也是自我放逐。他孤身一人到东北去,半个月的时间里,每天同姑姑姑父、哥哥嫂嫂谈天,逗逗小侄女,闲时去海边听涛声、逐大浪,落潮时分走过长长的海堤,靠近那座笔架山。半个月之后,父亲心情舒缓,辞别姑姑,回到家乡,进入丝绸厂做了一名工人。他与母亲的生活也由此重叠。

这桩感情在初期曾遭到外婆的反对,在外婆的观念里,嫁女不远嫁,相邻的两个镇,在外婆眼里,就是天大的距离了。况且,父母亲的家庭是不符合门当户对标准的,一个是工人家庭,吃喝不愁,一个是农民家庭,常年为吃饱饭而发愁。高压之下,父亲一次次登门拜访,他的真诚最终让外婆松了口。相识六个月后,父母订婚。

那年,曾祖母健在,家里的小姑也才十岁。而父母亲的故事,也才刚刚开始。

年,供销社。

年,镇上集体企业的格局发生了巨大变化。丝绸厂的经济效益日益下滑,父母亲临时工的身份也让生活缺少保障。他们每月拿着微薄的薪资,转正遥遥无期,生活的压力之下,父亲咬咬牙辞去维修工的工作,到镇上供销社的生产站应聘做了一名化肥销售员。

所谓的供销社,全称叫做供销合作社,颇有些计划经济的意味,它管理售卖的东西很多,有农药化肥、餐饮、衣物等,大多开在村镇上,为大家提供些生活生产物资,因为供应农村地区,受众的消费能力有限,产品价格相对比较便宜。所谓的生产站,就是供销社旗下专门售卖化肥农药等农资的单位。

当时化肥农药的销售资格还被牢牢控制在国家手里,个体无法从事农资经营活动。作为镇上唯一供应农资的单位,生产站的效益很好。父亲很快升为正式职工,薪资提升了不少,也有单位为其缴纳养老保险金。工作稳定下之后,父亲也劝着母亲跳槽,毕竟“人往高处走”。

一年之后的年,母亲也从工作4年的丝绸厂辞职,跟着父亲来到了供销社。最初母亲是在餐饮部门工作,日常的活计就是烙火烧、炸油条、煮豆浆。那个年代物价还很低,母亲不只一次跟我提起过当时食堂里卖的食物,豆浆一毛钱一小碗,包子五毛钱一个,那时的商家良心的很,不会往食物加乱七八糟的添加剂。

二人虽还未结婚,但订婚的事情在生产站和食堂也是人尽皆知的消息。母亲在餐饮部有个小姐妹,她和男朋友闹了脾气后同母亲哭诉,母亲站在闺蜜的角度上数落了男子几句,并给小姐妹提了些许建议。小姐妹跟男友闹分手,男子怪到了母亲身上,在母亲当班时闯到食堂同母亲争执起来,言语之间粗鄙至极。

母亲受了委屈,躲到操作间里默默落泪。父亲的同事来买午餐,瞧见了母亲红肿的眼睛,细问母亲却不再出声。同事回去后叫来父亲,父亲气急便出手教训了欺负母亲的男子。

这一年,父母已在一起4年,却因了晚婚晚育政策的限制,迟迟未成婚。当时的政策下,城镇户口的人男子最低结婚年龄是25岁,女子是26岁。二人订婚时父亲19岁,母亲20岁,结婚对于二人来说是一个遥远的奢望。

年结婚生子

年,爱情长跑7年之后,父母终于成婚。结婚时,外公陪嫁了六千块,在当时的农村而言,这也算是一笔巨款了,父母的工资也才不过元一个月。除了这,外公还去生产银子的铺子,请银匠给母亲打了个银项链,吊坠是块银牌,一边是龙,一边是凤,寓意龙凤呈祥。

父母的结婚照是去泰安市拍的,前前后后总共花了六百多块,说是看中了那里更优秀的拍摄技术。前些年,莱芜从泰安独立出来,实现了从县级市往地级市的跨越,可论经济发展而言,却依旧落后于泰安的。听人说,泰安的拍摄团队要更专业些。同世间很多女人一样,母亲也觉得:“女人穿上婚纱的那一刻是最美的时候,她想留住霎那芳华。”

父母婚纱照

婚纱照很简单,只有一张放大的悬挂式照片加一本相册,母亲只穿了两套衣服,一件是长袖白婚纱配纯白头巾,款式蛮保守;另一件就是充满中国红元素的裙子。父亲也是穿了件简单西装。影楼里的人给父母亲都化了妆,二人依偎在一起,咔嚓一声,这个瞬间便由此定格。

婚后,父亲带母亲坐城乡大巴去了市里,二人到红石公园度蜜月。舅舅在公园做生意,承包了小飞机场、溜冰场和照相所,拥有一架小小的胶卷相机,正是这小相机,保留了父母的青春影像。婚礼在阳春三月,公园里的桃花都争相开放,抬眼看去,周遭几乎都是粉色,掺杂着几丝杨柳的嫩绿。公园里有一湾极大的湖泊,还坐落着些精致的小亭子。

母亲穿着桃红色西装,内搭大红色毛衣,点缀大大的银项链,同桃花的嫣红格外相称。而父亲呢,梳着大背头,带着墨镜,领带也是应景的大红色。父亲把照片都细细珍藏在相册里,周边用清秀的字体记录着年月和地点。

父母婚后在公园的合影

年,母亲生下一个小女孩。怀孕后期,母亲就离开了单位回家待产,27岁的年纪,母亲患妊高症浑身肿胀,摄入的营养难以送达给胎儿,小女孩不足月便早产,体质极差。隆冬时节,出生时天降大雪,名字里便嵌有一“雪”字,八字极软,自小便易招惹些奇奇怪怪的事物。

产假过后,母亲只工作了一周便被迫回家了,女孩总是莫名其妙的哭泣,且一张口就是一个多小时。母亲没法子,只得打车去做神婆的舅妈家寻些解决办法。舅妈每次都掐掐女孩的人中,点燃一支香烟,在女孩的额头、耳边、脸颊上转来转去,女孩的哭声也就渐渐弱了下去。舅妈说:“这姑娘天性八字软,一些小鬼啊喜欢使坏欺负她,不如你们把她送到我这儿,平日里也好有个照应。”母亲便将女孩送到舅妈的坛子里,托仙人照拂。

为了孩子,母亲选择了停薪留职。她想着,等孩子大了些,不再那么淘气了,她再返回供销社继续上班。这时她还不知道,席卷全国的下岗潮会在转过年去的春天给这个家庭带来阵痛。

年迟来的下岗潮

小女孩出生的年是个特殊的年份,在这个节点上,发生了诸多大事,沉重的,喜悦的。这一年,洪水肆虐南方摧残生命,王菲那英同框演唱相约一九九八感动国人,还珠格格火爆荧屏捧红了紫薇小燕子,中国互联网电商艰难起步。能计入历史的事情的很多,有一件事亦重创了全国数不清的工人家庭。它是年下岗潮。

为深化改革顺应时代发展,国内进行国企改革,精简队伍,一大批捧着铁饭碗的国企工人下岗,冲散在时代的浪潮里。自这时起,“下岗职工”这个词汇被赋予了更为沉重的意义。

年,席卷全国的下岗潮涨到了父母亲的单位,供销社效益日益下滑,开始大规模裁员,父母也丢了铁饭碗。工作8年,最后留下的,只有三个城镇户口和两本薄薄的下岗职工再就业政策优惠证明,路在何方?原来的同事,都拾起了曾在供销社里做的活计,纷纷开起店面成了个体户,卖衣服鞋子、卖火烧、开理发店、开出租车,无人再回归土地。

这一代人当时只有一个选择--买断工龄。只有这样,未来的养老才有保障。而买断工龄,需要开源。随着市场经济逐渐完善,国企改革的同时也推出新的农资经营政策,化肥销售网络重构,打破了供销社完全垄断化肥销售的格局,化肥的销售权也下放到个体工商户手里,村子里这个行业一片空白,父母便做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,抓住机遇开始了再就业之路。

工人出身的外公拿出一万块钱支持父母做生意,用这一万块,父母租下了两间屋子,进了第一批货。最初只是想试试水,勘探一下这个行业的发展前景。母亲发现,当离住所较近的地方有了售卖点之后,很多人都会选择就近购买,他们事前不用囤积,等到农忙时候直接购买运到田地里。因为是新兴行业市场竞争没那么激烈,母亲便坚定了做这一行的决心。而后来的收益证实父母的选择没有错,第一年净利润一千七百多,比做工人时增加了不少。

同年10月,为扩大经营,父母盖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,爷爷出资元加上父母攒的元,四间小屋拔地而起。小屋选址在双龙河边,用水便捷,且位于出村的必经道路上,地理位置优越。父母借水也开拓了洗姜业务,机器洗姜的时代还未到来,人工是唯一选择。母亲穿一双雨靴,戴上大皮围裙,泡在源自地下十几米的冰冷的水里洗姜,水管有十几斤重,母亲生育后激增的体重在这时也有了发挥的空间。

洗姜业务只做了两年,随后大机器洗姜这种更加便捷的方式风靡整个村子,母亲秉承着术业有专攻的思想,停止了这项业务。而它留给母亲的,却是严重的双腿静脉曲张。两条蓝紫色的静脉血管盘旋在母亲的小腿上,远远看上去有些狰狞可怖,因了这,母亲夏日里再也没有穿过短裤和连衣裙,总是一件普普通通的紧身裤将腿包裹住。

生意最好的十年,是蓝海的十年,父母几乎是垄断了整个村子的农资经营,也吸引着诸多外来客户。究其原因,不过是父母生性温良朴实,诚信买卖不欺诈,获得了诸多认可。“上大粪”的时节,村民们都喜欢在我家门前掺复合肥(把几种不同的肥料混合在一起),父母也总是帮衬着,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。过年母亲要账也有三不要原则“有病人的不要、家里出事的不要、儿子新婚的不要”,母亲不想在旧历新年里给别人增加太多负担。

每每与母亲卧谈,母亲也总是跟我说“做人啊,一定要实在。”然而,蓝海终有一天被改变,恶性竞争的环境之下父母的创业路发生了转折。

年,基金热。

年,世界性金融危机爆发,也震荡着父母的生活。此前一年,村子里的农资店如雨后春笋般一家家地开张,挤占了早就萎缩的市场。人们对于土地的挚爱在一点点消退,种地看天吃饭,且收益不高,很难供养孩子读书,被捆绑在土地上的农民尤其是父母这一代人,日渐从土地中解放,投身于其他行业。农资的需求量本就在萎缩,狼又来了。

村里不同的农资店定位是不一样的。因防止出现恶性竞争的局面,很多大品牌农资在寻找代理商时会着重考虑代理点的地域分布,在保证销售范围的情况下分散经营。父母因从业时间久,拿到了很多大品牌农资的代理权,销售讲究价高质取胜,而后期进入竞争市场的人,则只能从小品牌入手,价格低质量难以保证。

低价农资抢占市场的速度也是极快的,农业生产利润本就低,很多农民在选择时将价格放在优先考虑点,而忽视了质量。尽管父母还有很多忠实客户,但不可否认受多种现实因素的影响,这一行的经营难度在增加。

父亲选择多行业投资,这一次,他看中了股市。年,镇上风靡“基金热”,把自己的钱交给专业的基金公司来打理,由专家选择投资对象,看起来是一件稳赚不赔的买卖。与股票类似的“高回报率”吸引着越来越多的人投身基金市场,父亲的老同事是基金热早期的受益者,也正是他带父亲走上了基金投资的道路。

父亲进入市场时正是基金市场的巅峰期,此前毫无投资经验的父亲被高收益吸引,拿出五万块入海。对于这件事,母亲是反对的,高收益的背后是高风险,这一点母亲拎得清。她希望父亲可以和此前创业一样,先拿出一万块试水,但执拗如父亲,自己认准了的事情谁都难以撼动他的想法。五万块一入股市,就遭遇了寒冬,年经济危机来了,五万块立即蒸发了一半,父亲被深深套在了基金市场里。母亲虽有怨言,也还是劝慰着父亲:会好起来的,再等等看吧。却不知,这一等就是七八年。

七八年里,农资经营形式也发生了重大变化。剧毒农药六六粉、被列入禁售名单。农药与农产品质量息息相关,剧毒农药的使用虽能有效防止农产品病变、预防虫害、延长产品的储存期,但也会导致农药残留。我国是农产品出口大国也是消费大国,为了保障产品质量,维护消费者的健康,对农产品的把控格外严格。禁售名单出炉后,还是有很多人来买禁药。使用了多年的老产品拥有着广泛的受众市场,父母在纠结很久之后完全下架了禁药,重新寻找进货源,开辟低毒农药市场。

年,基金市场回暖,缩水的五万块逐渐涨了回来。另一方面农资市场的寒冬却愈来愈严峻,与父母的同代人逐渐迈向五十岁的关卡,下一代人要么去读了大学,要么外出打工,整个村子迈向了老龄化,土地渐渐荒废,而竞争对手亦虎视眈眈。

年,入股市。

农资生产依赖天时,农忙时节生意繁忙,而农闲时节则无事可做,父母继续开源,投身入股市。与第一次投资相比,父亲这次谨慎了许多,在参考了很多资料之后,父亲选择了山东钢铁集团的股票。

最初,也跌了很多跟头。小散户认不清市场风向,沦为股市里的蝼蚁。后来,母亲开始学习投资课,开通了小会员,在网上跟投资师学习。炒股第一年,母亲便中了一支原始股,这支原始股行业发展势头显著,上市后连续两周涨停板,凭借这一只股父母赚了十几万元。

股市起起伏伏,母亲也渐渐摸准了门道,收入日趋稳定。他们总是秉承着知足常乐的原则,有点利润就出手,不贪图大的利益。母亲常说,炒股最忌贪,及时收手是最为明智的选择。年春节假期,母亲将全部的股金压在了同一支股票上,股市震荡,十几万蒸发掉三万块。“当时基金那七八年都挺过来了,怕啥。”春节过后,股市重新开始交易,这支股票连涨几个涨停板,由亏转赢。

如今的父亲母亲,经营农资和炒股双管齐下,家里的生活也渐渐好了起来。临近五十岁的关口,父母也想明白了很多东西。小女孩成了成年人,也进入了一所不错的大学,父母奋斗了半辈子,辗转了多种人生路,却终究没有离开小镇。而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选择了离开,到外面的世界闯荡,父母也明白了,农资经营这条路是会走到终点。当时代发展,年轻人抛弃土地的时候,农资经营也就失去了他的价值。

母亲想着,等女儿读完书出去工作,就把这个店子关了。闲时炒炒股,跟老朋友打打牌,也是一种不错的生活。等到老了,老两口出去旅旅游,再帮女儿带带孩子,也知足了,毕竟,就这一个女儿。

当年跟他们一起下岗的那一代人,生活境遇也在悄悄改变着。打火烧的崔叔叔几年前关掉了生意火热的火烧铺,转而开了一家早点铺子,贩卖的东西品种增加了许多。“他们的儿子也长大了,父母啊,想着的总归是多给儿子留下点东西,娶媳妇带孙子,这日子啊,长着嘞。”卖老北京布鞋的苏阿姨最近也在清仓处理,她打算处理掉开了近二十的店子,至于以后做什么,苏阿姨说走一步看一步吧,“现如今,镇上的生意越来越难做了。”开出租车的李叔叔还在开着出租车,李阿姨还开了家理发店补贴家用,日子虽没有大富大贵,但也能温饱。

父母下岗的供销社近些年也实现了它的转型,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,“供销”一词逐渐被淘汰,“供销社”也成了过去集体经济的遗产。在它的转型过程中,还是保留了作为“百货大楼”的价值,一跃变成了超市。但当时的镇上,家家悦、福恩贝尔等连锁超市林立,小小的供销社超市竞争力极弱,只得凭借频繁的打折促销来保证自己的收支平衡。

从到年,三十年过去,父母两鬓已染繁霜。生活还是在继续,平淡着,跌宕着。年是父母人生中一个分水岭。年之前,父母是新潮的工人,母亲穿着花裙子,眉眼弯弯,父亲是带着墨镜飙车在镇上的长发少年,张狂无畏。年后,当他们为人父母,被下岗潮重重拍在岸上,一切都已不同。父母迅速成熟起来,开始直面生活的重击,寻找着另一种出路。

这一代人的关键词是“变”。不再有四平八稳的生活,时代的骤变让这一代人在寻找不同的出路。无论是与父母一样的下岗工人,还是父母身边的农民朋友,人人都在平凡的生活中谋取一点点不平凡。再也没有了与土地紧密相关的纯粹的农民,他们渴望从土地的桎梏中真正解脱出来。

父亲这些年陆陆续续去了很多个城市,而母亲去的最远的地方却是在连云港。我问母亲“你几乎每天守在这个村子里,连进城都很少,你幸福吗?”母亲点点头,没有一丝犹豫。我在她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对于“安稳生活”的满足感,“咱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,也挺好的。”“人啊,就是要知足常乐。”母亲的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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